漳州月港,從這一大航海時代的國際商港,茶葉、瓷器、絲綢、砂糖、水果等運往全球47多個國家和地區(qū),而香料、象牙及來自拉美、日本的白銀如潮水般流入中國。
從古到今,漳州是一座泡在茶里的城市。泡茶,話仙,人們愜意地慢活。但,這樣的慢,并非是散漫。恰恰相反,他們的“慢”是忙里偷閑,給急管繁弦的生活留白:“事無大小,先來呷茶”。
古城喝茶慢
漫步古城,一個毫不起眼的轉(zhuǎn)角,也許就隱藏著逼仄的深巷;不經(jīng)意的輕輕一瞥,就是一塊斑駁的店招,或是一件精美的雕花,或是一扇雅致的花窗。曾經(jīng),這里商鋪林立,商賈云集,錢莊、茶店、布店……都是這座“海絲”古城繁盛的注腳。
一家無名小店,吸引住了我的腳步。門口的拉繩上,掛滿了大小不一的蒲扇、蒲包,蒲草的清香,使人倍覺溫馨。蒲扇,可引涼風(fēng),亦可助燃,是泡飲閩南功夫茶的必備用具之一。
門前小桌上,擺放著紙包茶及各式閩南糕點。紙包茶,是漳州茶廠著名的口糧茶“三件套”:“流香、色種、一枝春”,老漳州人最愛的重焙火茶。當(dāng)?shù)亓鱾髦@么一句俗語:“乘風(fēng)飛馬大前門,流香色種一枝春”,足見這些茶在老漳州人心中的地位。
“老漳州(人)泡茶,很少單獨泡一種茶,而是拆開要混在一起泡才夠味?!钡曛髡f。濃如醬油水的茶湯,濃郁高銳的火功香,溫暖了幾代人的回憶。
漳州人不僅愛喝茶,還很懂得喝茶做茶?!敖鼤r制法重清漳,漳芽漳片標(biāo)名異”“邇來武夷漳人制,紫白二毫粟粒芽”。明末清初時,福建烏龍茶“雙子星”的創(chuàng)制,都離不開漳州人的參與。
進(jìn)入店中,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是一家秤店。老舊的玻璃柜臺和貨架上,擺著各種各樣的秤,在有些昏暗的燈光里,散發(fā)出幽微的光。店主是一個50多歲的大姐,她說,這家店已經(jīng)開了70多年了。
秤店里買茶,倒挺新奇。但,這也折射出茶在漳州人生活中的地位。漳州人把茶稱為:“茶米”。
賣紙包茶的秤店,恐怕是古城里傳統(tǒng)茶葉銷售的“遺存”了吧,街頭更多的是新式茶空間或新茶飲店。然而,百余年前,漳州城中茶號云集,匯集了奇苑、瑞苑、張源美、源崇美、陳升苑、榮勝、裕美等40多家茶行、茶莊。茶業(yè)之盛,可見一斑。
時代洪流,滾滾向前,裹挾著古城融入現(xiàn)代商業(yè)社會,但這里的人們依然過著不緊不慢的生活。
晚風(fēng)里納涼的老人,騎著腳踏車穿梭在時尚男女中的阿嬤,街巷里追逐嬉戲的孩童,還有圍坐茶桌仔喝茶講古的鄰里街坊……市井里充滿煙火氣的單純和美好,在高樓林立的都市森林中,顯得多么珍貴!
“來,呷一杯茶!”當(dāng)我駐足拍照時,街邊正在泡茶的一位大哥熱情地招呼道。坐上茶桌仔,一杯水仙,一把花生,家事國事天下事,閩南人古早味的茶生活。
“潘壺”的訴說
壺腹如鼓,向外擴張后,又向下急收至圈足。肩部緩緩收斂,隆起的壺蓋。渾圓的壺鈕,與壺腹遙相呼應(yīng)。線條簡潔流暢,氣質(zhì)圓潤飽滿,透著大氣典雅的氣質(zhì)。輕拈壺蓋,摩擦壺口,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壺沿上赫然鈐著陽文篆字“潘”字印款。
這把漳州文史專家郭榕飛收藏的潘壺,便是來自100多年前的私人高端定制紫砂壺,主人叫潘仕成。
漳州收藏家郭榕飛展示潘壺
潘仕成祖籍漳州,世居廣州。他承襲祖業(yè),經(jīng)營鹽務(wù),成為富甲一方的鹽商,后因捐巨資賑災(zāi),被賜舉人,從此一步步邁向紅頂商人的人生巔峰。
由于長期同各國洋商做生意打交道,他具備廣闊的國際視野,西方先進(jìn)的物質(zhì)文明與科技,令他毫不吝嗇地出資支持清廷發(fā)展洋務(wù)。
潘仕成精心打造的“海山仙館”乃清末嶺南第一豪宅
潘氏定居廣州至潘仕成已是第四代,可以說,已是徹徹底底的廣東人。但是,他血液中仍流淌著閩南人的文化基因。譬如,喝功夫茶就很閩南。
專屬定制的潘壺,就是他日常精致生活的符號,或自用,或為人情贈答之用。紫砂壺,與若深杯、烘爐、砂銚,乃泡飲閩南功夫茶的四大“神器”之一。
恰如陳曼生的“曼生十八式”,潘壺亦是清代紫砂壺的經(jīng)典器型,為許多收藏家、愛茶人所寶愛。
同孚行的茶葉購銷憑證
潘仕成的先祖,叫潘振承,漳州角美鎮(zhèn)白譙村人,廣州十三行行商領(lǐng)袖。他創(chuàng)立的“同文行”,曾掌控著茶葉、生絲、瓷器的對外貿(mào)易。他務(wù)實開放,會講西、葡、英等多國語言。憑借誠信經(jīng)營,在外國商人中有著崇高的信譽,被稱為“最可信賴的商人”。
他富可敵國,據(jù)一位法國商人稱,潘家每年消費多達(dá)300萬法郎,財產(chǎn)比西歐一個國王的地產(chǎn)還要多。因此,他被《法國雜志》評為18世紀(jì)“世界首富”。
月港幽夢影
隆慶元年(公元1567年),明穆宗準(zhǔn)許福建巡撫涂澤民的奏請,有限制地開放月港,并設(shè)立海澄縣,寄寓“海疆澄清”之意,準(zhǔn)販東西洋貨。月港因之成為當(dāng)時唯一合法的民間外貿(mào)口岸,迎來了自己的高光時刻。
開埠后,海商們?nèi)玺~得水,“藉舟楫之利,以腴麗甲天下”,海外貿(mào)易則是“十倍于昔”。
明晚期沉船“南澳一號”,正是從月港駛出,承載了大量瓷器
月港沿岸,呈現(xiàn)出“賈舶鱗次、夷艘鱗集、賈肆星列、商賈輻輳”的盛況。月港的繁榮,帶動了茶、瓷、絲等加工制造業(yè)日益走向成熟,如芳香醇美的武夷茶,美輪美奐的“克拉克瓷”(漳窯寫意青花瓷),精致細(xì)膩的漳緞、漳絨、漳紗、漳絹等,給西方世界帶去了東方的浪漫與雅致,并開啟了中國與世界的白銀時代。
漳州博物館里展示著各國錢幣
明末起,荷蘭殖民者侵?jǐn)_閩臺,阻斷了月港至馬尼拉及菲律賓群島的航路。此際又正值明清更迭,鄭氏集團與清朝的反抗較量,戰(zhàn)事頻仍。為平定鄭氏,清廷重啟海禁,并且堅壁清野實行遷海。
由于月港系內(nèi)河港口,商船出海皆須經(jīng)由廈門港,加之江流攜帶上游大量泥沙,日積月累,淤塞港口。從此,月港漸漸淡出國際貿(mào)易舞臺,取而代之的是廈門港以及后來居上的廣州港。
落日熔金,江水滔滔,無語奔流,帶走的是一個恢弘的時代,留下的是一片滄桑的夢影。
來源:茶道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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