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葉在傳送帶上緩緩前進時,得到的命令是:堅守你的崗位,保持自己,不要輕易朽壞,直至最終征召到來。于是它們就筆直地站在各式各樣的包裝袋或者包裝箱里,整齊地站在茶葉店的貨柜上,耐心地等待水燒開的聲音。
所以,我們不能去喝茶。喝茶是一件慎之又慎的事情,我們如同國王一樣,不應該輕率地下達征召令;更不應該草率地對待這些奉召前來的武士,簡單地用開水就去打發(fā)他們。這是因為,他們等待的時光是如此漫長,每一包能夠抵達你手邊的茶葉都有自己的緣由,值得你認真對待。
有人會反駁說,那不過是一些加工過的樹葉而已。不錯,的確是樹葉,長在茶樹上的樹葉。但它曾經是在土壤里安睡的種籽,經歷過大雪如被,也見識過雨霧無聲地纏繞過來,更在烈日下謙卑地肩并肩彎下腰去,如同一群無聲的兄弟,等待著茶農的發(fā)現(xiàn)與采摘。然后還有萎凋、揉捻、發(fā)酵、干燥一系列的步驟被蹂躪得死去活來。在前方,更有高溫和挑選在等待著他們。
從來沒有一杯茶僅只是茶而已。那是茶葉的一生。所有的晴天雨天,所有的雨雪霜霧,還有風聲和搖曳,小綠葉蟬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啃食,螞蚱在葉子上迅捷而輕盈的一跳,那些無聲的癢。你怎么可以用一杯開水,就想融盡所有這些時日?
知道什么是一杯茶葉最深的恐懼么?他怕被簡簡單單稱之為“茶葉”。因為這意味著不會有一場盛大的歡宴,沒有精心布置的熏香,沒有合適的沖泡器皿,沒有人在意它是一杯茶。只有它自己和純水孤零零站在舞臺正中,連燈光都沒有一束。本來應該喜悅溢滿的眼神不會出現(xiàn),那目光落在電視上、手機上,連轉一眼看過來都不肯。
茶葉從來不會為自己而難過,他們忠實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努力表現(xiàn)自己最好的一面——和鼻腔發(fā)生劇烈碰撞,馥郁的茶香提供了可以感知的嗅覺;和舌頭糾纏不休,好讓鮮爽的滋味布滿味蕾;并肩作戰(zhàn)到最后一刻,喉嚨咽下,仍不缺一縷回甘從舌頭底部翻涌而來,讓人久久回味。
但茶葉會為喝茶的人而感覺到難過。因為如此輕率對待自己的人,正在用同樣輕率的方式對待著自己的生活。他們很難醒悟這一點:若一個人以茶葉解渴,都不愿意多花哪怕幾分鐘的時間煮好開水,不愿意認真地洗去茶葉身上的塵埃,不懂得在茶葉剛好綻放之時品飲,這個人就已然放棄了生活,以及本來應該屬于他的茶葉盛放時光。
在每一次揭開蓋碗的時刻,茶葉都會在水里盛放。提供你一瞬間的豐盈之感,如果是在冬天,還會如同一次熱情的擁抱。這是最簡單的一次回饋:你如此慎重地對待茶葉,生活就回饋你如此純粹的熱愛。無論在家中還是茶店,無論是在精心布置的茶臺還是戶外隨意的擺放,茶葉和他經歷的所有明亮和陰暗的日子洶涌而來,如同最忠誠的武士,在臺階盡頭單膝跪下,目光灼灼,響應你的召喚。
無論你過著怎樣的人生,此刻,我希望,對待茶葉,你會是一名合格的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