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觀點:茶文化傳入藏區(qū)還不等于茶葉傳入藏區(qū),因為藏區(qū)開始稱茶為d|a并不意味著茶葉同時進入藏區(qū),更不意味著藏區(qū)在這時候就開始喝茶。推測古代藏族人民(或其先民)最先是從滇川交界區(qū)域(而不是四川)認識到茶的。推測出一個時間區(qū)間:茶文化初傳藏區(qū)的時間應該是在西漢揚雄(前53-18)《方言》以后、隋代(581-619年)陸法言《切韻》以前。
一重要古文獻知識
*文成公主于唐太宗貞觀十五年(641年)進藏。
*第三代贊普墀都松贊(或作都松芒布杰、器駑悉弄,等等)的在位時間為唐高宗儀鳳三年(676年)至武則天長安四年(704年)。小鳥銜神奇樹葉為國王醫(yī)病的美麗傳說正在這個時間段內。
*唐德宗建中二年(781年),唐朝的監(jiān)察御史常魯奉使入吐蕃議盟,期間發(fā)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常魯公使西蕃,烹茶帳中,贊普問曰:‘此為何物?’魯公曰:‘滌煩療渴,所謂茶也。(李肇《國史補》卷下)
*陸羽(733-804)《茶經·七之事》引西漢揚雄(前53-18)《方言》:“蜀西南人謂茶曰葭。”這一條引文不見于今本《方言》而見于《茶經》。不考慮《方言》的材料,稱茶為“蔎”的文獻,以陸羽《茶經》為最早;稱茶為“葭”,卻早就見于《爾雅·釋木》:“槚,苦荼?!?
*西漢宣帝時(前73-前49年)的益州犍為郡資中縣(今四川資陽)人王褒(生卒年不詳)《僮約》一文:“武陽買荼,楊氏荷擔”。
*《爾雅·釋木》郭璞(276-324)注:“(槚,)樹小似梔子,冬生葉,可煮作羹飲。今呼早采者為荼,晚取者為茗。一名荈,蜀人名之苦荼?!北砻魇袢朔Q茶為“苦荼”,而不是“槚、葭”,然則稱茶為krag“槚、葭”似乎應該是蜀地以西南之人的語言。舉司馬相如(前179-前117)《凡將篇》為佐證:“鳥喙,桔梗,芫華,款冬,貝母,木蘗,蔞,芩草,芍藥,桂,漏蘆,蜚廉,萑菌,荈詫,白斂,白芷,菖蒲,芒消,莞椒,茱萸。”其中的“荈詫”正是茶的名稱,也不是稱為krag“槚、葭”。
*重要文獻:司馬相如(前179-前117)《凡將篇》,西漢宣帝時(前73-前49年)的益州犍為郡資中縣(今四川資陽)人王褒(生卒年不詳)《僮約》,西漢揚雄(前53-18)《方言》,《爾雅·釋木》郭璞(276-324)注,常璩(291?-361?)《華陽國志·漢中志》,隋代(581-619年)陸法言《切韻》,唐代李肇《國史補》,李吉甫(758-814)《元和郡縣志》,楊慎(1488-1559)《郡國外夷考》,顧炎武(1613-1682)在《唐韻正》,。
*顧炎武(1613-1682)在《唐韻正》卷四“荼”條說“至會昌元年(841年)柳公權書《玄秘塔銘》、大中九年(855年)裴休書《圭峰禪師碑》‘茶毗’字,俱減此一畫,則此字變于中唐(766-835)以下也”,又在《日知錄》卷十“荼”條說“自秦人取蜀而后,始有茗飲之事”、陸羽((733-804))之后“荼字減一畫為茶”。
所以歸納:最早稱茶為“葭”,見于《爾雅·釋木》:“槚,苦荼?!彼膸祓^臣未見到《方言》和《茶經》的原本或善本,以為“百川學海本”作“葭”是弄錯了,于是將其誤改為“蔎”。旅居中國的阿拉伯商人的親身見聞寫成al-kitābal-tanimin’ahbāras-s-inwal’-Hind(《中國印度見聞錄》回歷237年(851年))一書稱茶為Sakh,目前所見,當時茶的各種名稱之中,與這個讀音最接近的是“蔎”。唐以后成為“茶”。
二主要流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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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文成公主說的疑問——140年后藏地仍然不知道飲茶之事
一般以為茶是文成公主進藏時帶去的,但是,從藏文史籍看,文成公主傳播茶文化進藏之說得不到證實。《漢藏史集》(寫于1434年)說贊普杜松芒布支的出生時間是陰水雞年(673年),茶葉是他在位時由一只小鳥帶來的[2]?!段鞑赝踅y(tǒng)記》(成書于1388年)說文成公主進藏前關心西藏是否有陶土、多生神、桑樹、馬蘭草、蔓菁,進藏時帶去的物品有蔓菁種子、佛像、車輿、珍寶、綾羅、衣服、飾品及馬騾、駱駝等,卻沒有提到茶葉或茶種。
由于這幾種文獻都是后代追述前代的材料,因此,在茶文化初傳西藏的問題上,不論其所記錄或主張的內容如何,作為證明茶是文成公主帶進西藏的證據(jù),它們都既不是充分條件也不是必要條件。
在現(xiàn)代學者之中,任乃強先生也認為茶文化在唐代傳入藏區(qū),但他沒有給出傳播的具體時間及地點:“藏語稱茶為‘甲’,漢人為‘甲米’,‘米’,人也。又稱中原為‘甲那’,‘那’,黑色也。藏文、藏語,創(chuàng)于唐世。茶之入藏,亦始于唐世。藏人以茶為命,于域外物,最重飲茶。茶為中原特產,故藏人以茶代表漢人,亦猶歐人之以瓷器代表中國、中國人,以佛教代表印度也。其書寫之字形不同者,緣藏文系拼音文字,后世因所代表名物不同而異其書法也?!薄安厝朔Q中原為‘甲那’,遠自唐世?!?
此外,這個材料,更有力地否定了藏區(qū)茶文化源自文成公主的主張。文成公主于唐太宗貞觀十五年(641年)進藏,時隔140年之后,在唐德宗建中二年(781年),唐朝的監(jiān)察御史常魯奉使入吐蕃議盟,期間發(fā)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常魯公使西蕃,烹茶帳中,贊普問曰:‘此為何物?’魯公曰:‘滌煩療渴,所謂茶也?!澠赵唬骸掖艘嘤小!烀鲋灾冈唬骸藟壑菡?,此舒州者,此顧渚者,此蘄門者,此昌明者,此灘湖者?!?李肇《國史補》卷下)此時已經在文成公主進藏140年之后,吐蕃贊普藏有多種名茶,說明他不是不知道茶;但他尚不知道對方在干什么,說明他不懂漢人的烹茶方法。看來,茶葉當時的在藏區(qū)可能只是被當作藥物使用。
藏區(qū)不產茶,最初的茶文化自應來自其他地區(qū)、古藏語稱茶為d|a亦應來源于其他語言。
顏師古(581-645)注:“荼音弋奢反,又音丈加反?!薄罢杉臃础逼闯龅囊羰莇a,也就是漢語“茶”。說明顏師古所注的音是唐代的發(fā)音,而不是上古音。按顏師古卒于645年,而文成公主入藏的時間則在641年,這兩個時間非常接近(只相差四五年),可以基本認定“茶”的讀音在此期間沒有變化。那么,如果茶文化初傳藏區(qū)的時間是在文成公主入藏之時的話,古藏語的“茶”應該用同一時代的唐音da而不是d|a。
另一方面,“槚、葭”的上古音是krag,與古藏語d|a“茶”相去太遠?!安琛钡纳瞎乓襞c“荼”相同,為drag(澄母魚部)。drag“茶、荼”也不是古藏語d|a“茶”的目標語言。古藏語d|a“茶”的目標語言應該是介于漢語“茶”從上古音drag演變到中古音da之間的某個音。
古藏語d|a“茶”既然不是譯寫揚雄時代的與藏區(qū)相鄰的“蜀西南人”的語言krag“槚、葭”,也就不可能去譯寫與藏區(qū)遠離的漢人的語言drag“荼、茶”,因此古藏語稱茶為d|a的初始時間應該在揚雄的時代之后。所謂“茶”的中古音da,是根據(jù)隋代(581-619年)陸法言《切韻》構擬出來的,這一讀音的時間下限應該不晚于《切韻》產生的時代。古藏語最初稱茶為d|a的時間應該在《切韻》的時代之前,但在揚雄的時代之后,也就是說,茶文化初傳藏區(qū)的時間應該是在西漢揚雄(前53-18)《方言》以后、隋代(581-619年)陸法言《切韻》以前。
2.墀都松贊說推測的地理范圍——藏區(qū)從滇川交界區(qū)域認識到茶
吐蕃王朝第三代贊普墀都松贊(或作都松芒布杰、器駑悉弄,等等)的在位時間為唐高宗儀鳳三年(676年)至武則天長安四年(704年),許多文獻都說他親征ljang-jul“絳域”(洱海區(qū)域)諸蠻部時死于軍中。《賢者喜宴》(成書于1564年)更提到他與茶的關系:“此后,據(jù)謂得到茶及多種樂器。權勢如神,威力無邊,征服邊地之王?!烙谀显t。”[5]根據(jù)這一記載和其他關于墀都松贊的政治軍事記載,陳楠先生認為茶葉即在這一時期從麗江地區(qū)傳入西藏:“……藏族人民生活中幾乎不可須臾離開的茶葉正是在都松芒布杰時期傳入吐蕃地區(qū)的?!稘h藏史集》中專門有一章就是關于茶葉和碗在吐蕃出現(xiàn)的故事,拋卻故事中小鳥銜神奇樹葉為國王醫(yī)病的美麗傳說,可以推想,正是都松芒布杰時期征服諸蠻部從而得知茶葉及飲用方法。藏語稱茶為‘ja’,正符合川西一帶古時稱茶為‘槚’的發(fā)音。而且,筆者以為最早傳入吐蕃的茶葉是來自于麗江地區(qū),因時至今日,在現(xiàn)代藏語中仍有一個專門詞匯‘ljang-ja’即‘絳槚’,意為‘納西茶’?!?/p>
(都松芒波杰,松贊干布之孫,公元676火鼠年誕生于拉隆,年幼由其母赤瑪倫執(zhí)政。期間,吐蕃不斷從漢地引進茶葉、瓷器和各種樂器等,,這在《紅史》和有關茶、碗品種的論著中記載頗詳。)
三值得再研究的啟示
目前尚不清楚在西漢時帶將茶稱為krag“槚、葭”究竟是哪一個民族或族群、在唐代將茶稱為(tǐεt“蔎”的又是哪一個民族或族群。相信這一問題的合理解答將會對茶文化史以及一般文化傳播理論都有深刻的啟發(fā)。
原文:楊海潮《茶文化初傳藏區(qū)的時間與空間之語言學考證》.青海民族研究,2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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