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下有乾坤 壺中見精神
——報人與茶的風(fēng)云際會
1840年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面對民族危亡,中國人民奮起反抗,仁人志士奔走吶喊。有些人直接拿起了武器,而報人們則揮動起如椽大筆,一篇篇振聾發(fā)聵、激昂慷慨的文章見諸報端,成為喚醒民族靈魂、沸騰愛國情懷的利器。
提筆落墨之際,茶始終是報人們的精神伴侶。作為中華文化的杰出代表,茶歷史源遠(yuǎn)流長,內(nèi)涵博大精深,中華茶道一以貫之、傳承有序。中華報人更是將茶道精神演繹得分外瑰麗,茶香不僅滋養(yǎng)了報人精神,他們還以茶為筆寫春秋。筆下有乾坤,壺中見精神,報人的筆端洶涌澎湃的不僅是對理想生活的追求,更是對中華民族偉大復(fù)興的翹盼。
曹聚仁(1900—19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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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報人中,曹聚仁(1900—1972年)算是很懂“茶道”的一個。他品茶的功夫了得,借茶“品”人的功夫亦了得。談古論今,頭頭是道。
踏遍山河品好茶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條古訓(xùn),放在曹聚仁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
他辦過刊,教過書,當(dāng)過記者,用足跡丈量大好山河,并筆之于書?!度f里行記》就是他游歷四方的所見所聞,他也因此被稱為“現(xiàn)代徐霞客”。
清末武夷山揀茶梗的婦女
曹聚仁看過的風(fēng)景無數(shù),也品過的好茶亦不少?!蛾懹鸩枭剿隆芬晃?,他談的雖是“茶圣”陸羽,卻有意無意地透露了自己的品茶經(jīng)歷。
比如,談到武夷大紅袍,他用了大篇幅,尤其是說起九龍窠巖壁上的那兩株大紅袍,字里行間,無不流露出“一親芳澤”的向往之情。
他說:“我相信香港三百多萬善男善女中,喝過那株名茶的,不會超過五個人。”的確,這兩株茶,產(chǎn)量稀少,也就一斤上下。
他把大紅袍稱作“貢茶”,并“自作主張”進(jìn)行“分配”:“大概林森任主席時,可得二兩,陳儀省主席可得二兩,蔣委員長可能得四兩,崇安縣長可留二兩,剎中方丈可得二兩?!?/p>
末了,還不忘@一下陸羽:“我看陸要生在現(xiàn)代,也不會有他的份兒的?!?/p>
曹聚仁曾對武夷山九龍窠上的幾株大紅袍念念不忘
他又說:“我到了武夷山,喝不到大紅袍,心中毫無悵惘之意。”曹聚仁的風(fēng)趣,不禁讓人啞然失笑。明擺著嘛,他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其實,他喝不到大紅袍,實屬正常。1972年,也就是他去世的這一年,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訪華,毛主席將四兩大紅袍當(dāng)作國禮饋贈,周總理戲稱為“半壁江山”。
不知后來曹聚仁是否如愿以償,如果他多活十幾年,可能就有口福了。1988年,香港協(xié)和茶行攜手武夷山市茶葉研究所推出了大紅袍,讓香港茶客們也能一品“巖骨花香”。
1988年,協(xié)和茶行與武夷山市茶葉研究所合作推出大紅袍
雖沒喝到大紅袍,但大江南北的名茶,他是很有發(fā)言權(quán)的:西湖龍井茶、廬山云霧茶、六安瓜片、蘇州碧螺春、潮州鐵觀音、福州(茉莉)雙熏等,都留余香余味在他的味蕾記憶中。
不過,他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在港喝的苦丁茶:“山中農(nóng)婦烹苦丁茶相饗,葉粗大如大瓜片(茶名),其味清甜,有如仙露?!?/p>
“苦丁茶,比之云霧、龍井,不知該放在什么品等,但我一生感受,卻以這兩回為最深刻。周作人先生五十自壽詩:‘且到寒齋吃苦茶’,若是‘苦丁茶’的話,那真是一種享受了?!?/p>
對調(diào)飲茶,他則嗤之以鼻:“紅茶加糖加檸檬,那就根本不是吃茶,不在談茶之列?!?/p>
武夷山玉女峰舊影
“我乃陸羽的門徒”
曹聚仁對陸羽是相當(dāng)崇拜的,稱其為:“中國第一個偉大農(nóng)民藝術(shù)家。”
所以,但凡喝茶,他都要向陸羽看齊。除大紅袍外,祁門紅茶,他也沒喝過,故自嘲道:“這一方面,我乃陸羽的門徒?!?/p>
此是他的自謙之語。事實上,在近代愛喝茶的報人中,曹聚仁的“段位”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了。
不但會品茶,他對制茶工藝也很懂。他到屯溪時,說了不少做茶的門道:“茶葉經(jīng)初摘、二摘、三摘,有粗細(xì)之分。所謂‘明前’,即系清明以前所摘;‘雨前’,即系谷雨以前所摘。綠葉有加色焙制、熏制及發(fā)酵的手續(xù),即青茶、紅茶,由此而分?!?《屯溪風(fēng)月》)
“五四”以后,婦女的地位有了很大的提升(圖為一位男士禮貌地給女士遞茶)
至于擇水、選器,他更是行家了。
他很認(rèn)同古人的看法,即烹茶須用“外動而行靜,質(zhì)柔而氣剛”的活水,而“香港的水,都是止水,不管怎么消毒,用以煮茶,總是差一大截。”
論水,他還是最佩服張岱:“考究茶道的,自有千千萬萬迷成癮的,在筆下寫得妙的倒以張宗子為第一。”張岱與閔老子喝茶,乃千古佳話,張岱辨水的功力,陸羽之后,恐怕無人能出其右。
不過,曹聚仁也不是完全盡信書。他說:“我不是陸羽的信徒,也不想做閔老子的知己?!睂ε氩柚?,他有自己的觀點。
有人問他:“泉水怎么才是好的?!彼f:“一個甜字足以盡之。”他還提到其外家劉源村,當(dāng)?shù)厝擞孟莶?,并?xí)慣加白糖飲用。他特意交待親戚們別放糖,因為“溪泉實在夠甜了”。
劉源村的水,令他念念不忘,以至于他干脆在村子附近買了一口井,井泉之甜美,“我以為在虎跑,匯泉之上,只是陸羽、張宗子蹤跡未到,有如浣紗溪上的西施呢”。
論茶器,他首推宜興紫砂壺:“好的茶具,不是玻璃,不是浮梁瓷器,而是宜興紫砂壺。要積古百年舊紫砂,才能把好茶好泉的色、香、味都發(fā)揮出來。”
所以,他到福州時,對這里的“茶道”贊許有加:“茶道很精,宜興茶壺、茶杯,讓你慢慢品嘗,無所謂牛飲?!?《閩學(xué)》)
1880年左右福州城
茶中“知己”是龍井
好茶品遍,他最愛的還是杭州的西湖龍井。
只要提到名茶好茶,他如條件反射般都會第一時間想起龍井。單是《陸羽茶山寺》一文中就多處提及龍井:“評品好茶,一般人脫口而出,說是‘龍井’,這只是現(xiàn)代人的想法?!?/p>
“松蘿乃皖南閩茶,猶今人之稱龍井也。”
“前幾年,碧螺春初到香港……這是上品閩茶,品質(zhì)還在龍井之上……(龍井的綠葉乃是用青葉榨汁染成的,并非本色)”
“平心而論,陸羽茶室的龍井,比較還過得去……”
可見,曹聚仁對龍井茶情有獨鐘。
這還不夠,他連品評人物都要用龍井作比喻,魯迅(周樹人)、周作人昆仲都是被曹聚仁“龍井”過。
他是這樣評價魯迅的:
魯迅愛喝清茶,他所愛的不是帶花的香片而是青澀的龍井茶。筆者曾對他說:我和你是茶的知己,而不是西湖的知己。我喜歡喝龍井茶,尤其是西湖,你呢,對于西湖,并沒有多大好感。(曹聚仁《魯迅評傳》)
魯迅先生的文章雖大多像匕首一樣尖利,但他骨子是一個很傳統(tǒng)的文人。他曾說:“我是不喝咖啡的,總覺得這是洋大人所喝的東西(但這也許是我的‘時代錯誤’)不喜歡,還是綠茶好?!?魯迅《三閑集·革命咖啡店》)他還說:“有好茶喝,會喝好茶,是一種‘清?!??!?《喝茶》)
一襲長衫,一杯清茶,一只鐵筆,“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這才是魯迅。
民國時期杭州舊影,當(dāng)時雷峰塔雖破舊,卻還未倒塌
曹聚仁點評周作人的文風(fēng)更經(jīng)典:
他的文風(fēng)可用龍井茶來打比,看去全無顏色,喝到口里,一股清香,令人回味無窮。前人評詩,以“羚羊掛角,無跡可求”來說明神韻,周氏小品,奇妙正在“神韻”。
周作人論茶與文學(xué)時也說:“讀文學(xué)書好像喝茶,喝茶就像讀文學(xué)書?!睂埦?,周作人也是頗為推崇的。他說:“北京大抵都吃香片,以為龍井不宜于衛(wèi)生,而南方則以龍井為上品,又反對摻雜花香?!敝茏魅诉€將自己的書齋取名“苦茶庵”,并且自號“苦茶庵主”。
杭州西湖舊影,可見遠(yuǎn)處的保俶塔
不只是曹聚仁,民國時代的報人,用龍井茶點評人物,似乎很流行,有點像今天的網(wǎng)絡(luò)流行語。
“中國報界宗師”張季鸞先生曾品評胡適之先生說:“適之先生好比龍井茶,總是那么清新。”曾任《大公報》總編輯的王蕓生也說,季鸞先生好比新泡的龍井茶,清新之外還有熱。
在這些報人眼中,“龍井茶”應(yīng)該是一個內(nèi)涵豐富的形容詞吧。
《萬里行記》中,曹聚仁還記述了這么一個美麗浪漫的夏夜:“我最愛‘平湖秋月’,夏天的傍晚,驟雨既過,彩霞滿天,新月初上;這時搖一小舟蕩漾于孤山四圍,系舟于柳蔭中,愛侶在懷,茶香沁鼻,無言相對,這才是人生至樂?!?《<浮生六記>掇拾》)
美景在眼,佳茗在口,還有佳人在懷,浪漫至極!
晚年的曹聚仁
來源:茶道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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